本省外省,都是一家

【郭冠英】

從加拿大被緊急召回台北,飛抵台灣上空時,一片白雲,只有中央山脈突起在雲端。我看著聖陵線的最北端,那是大霸尖山。我想,退休後一定要做一次聖陵線縱走。

每次走在這些高級的地方,看到那些和善的山友,我就覺得,這裡真是美麗。「婆娑美麗的美麗島……」,我是最早唱著李雙澤的這首歌的人,還在電視節目「六十分鐘」裡把它紀錄下來。當時,我們真是這麼想、這麼看。

我一直盯著那個酒桶山看,直到飛機穿雲落地。一出機場,閃光燈此起彼落,我到了現實的台灣,被追問:「你愛不愛台灣」?

我想說:「我不愛,一點不愛」。但我愛大霸尖山,我愛山東的太魯閣,我愛山壁下的的蘇花公路。我在去年七月間,還一個人在這裡走了一趟。我用走的,一路搭便車,我搭了貨車、卡車、摩托車、轎車,司機有平地人、原住民、小商人、工頭、學生、軍官,還有警察,他違規的載我這個沒有戴安全帽的路人一程。這些人,我都喜歡,我都感謝,談不上愛,但他們確實可愛。我把這段旅程寫成了兩篇文章。

當那位原住民軍官一家,送我花蓮車站,他那可愛的小孩向我說:「一路保重」時,我接到台北辦公室的電話,問我願不願接多倫多新聞處主任,問者是本省人,我們並不親。

斯土的回憶

我生在新竹,出國前,我特地去那裡走了一遍。我的老家在文化中心旁邊,已夷平成了一塊小公園。我在保留下來的大榕樹下,坐了很久。

從小學到高中,我讀的都是新竹最高級的學校。我的小學,竹師附小,更是有名。我的同學們感情很好,畢業了快五十年,我們還每三個月就聚會一次。這次我出了風波,同學們馬上問:「我們是不是再辦一次同學會,為他打氣?」

如果「高級」,是指生活富裕,那我這外省中級軍官的孩子,實在比不上我的本省同學,他們多來自新竹的仕紳家庭,是醫生或殷商。他們彈鋼琴,我則不懂五線譜。他們住在兩層的水泥洋房裏,我家只是竹籬笆圍起來的日本榻榻米房子,四家分住。他們的便當打開是乾乾淨淨的雞蛋肉片,我的則是些雜亂的五花肉,我還記得打開自己便當的羞慚感覺。但我們的生活,還是比其他學校的人好,他們是光腳,我們有皮鞋。我們同學間經濟雖有高低,但我們感情仍然很好,維持五十年,會到我們終老。可是一直到去年,有位同學拿出她剛逝的父親的照片,她父親也是我小時的醫生。照片上寫著她父親與日本行政長官後藤新平的關係,我這才感到,我們之間的差異,不是外省、本省,其實是中、日之別。我們小學的感情,是克服了省籍差異,但國族的差異卻仍然潛伏著,一旦有人挑起來,我們的感情、認同,就會受到衝擊,這就是台灣過去廿年來的發展。

小時我們認識一家,與我們很親,他們是外省人中最「高級」的,高到不能再高了,但在時代的變遷中,他們的生活卻很低級,或許這麼說,「困苦」吧。他們的生活還要靠我家送點小東西而有點歡樂。後來這個人又回到了那最「高級」的環境,他可能不再回新竹看了,也不再認我這個兒時朋友了,但他在我這件風波中,竟罵我變態,我真有相煎何急之痛。如果台獨把我調侃的「高級外省人」說法當真,那我理直氣壯的承認。正如詹宏志所說,我們確實是「知書達禮,安分守己」。但看到這個外省人的表現,我實在感到臉紅心虛。

在我小時,台北是多「高級」的地方,我坐著父親的吉普車,順著省道晃兩小時來到台北,真是興奮。我到了圓環,吃了蚵仔煎,視為人間美味,所以我才會對圓環有分感情,才會對它的消失感到失落,才會寫「繞不出的圓環」,就像我寫「中華商場」一樣。這種懷舊喟嘆,怎麼會扯到我是「高級」,因此瞧不起那些自認「低級」的人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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